云朝x周芙(上)

    云朝x周芙(上)

    “这套,这套,还有这套……都拍不了。”

    经纪人宁姐寒着声音,表情已经有些不耐。

    杂志方的负责人表情也有些冷了,“周小姐能不能敬业一点儿?”

    这是要撕破脸的节奏,宁姐索性也不装了,冷笑一声,“签合同之前我请问尊敬的方主编,我有没有跟您提过,我们周芙拍不了露腰的,您不认同,当初怎么不拒绝我们呢?

    我们也不必浪费这时间了。”

    方佳嵘叉着腰,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,她也是气得差点儿翻白眼,“这拍不了那么拍不了,腰线不露出来,我们拍个鸟,就您他么尊贵,我们都活该在这儿给您低声下气当孙子。”

    这事确实是她们不对,但好说歹说这么久,哪怕妥协一点点他们也好推进下去,现在僵在这里算什么。

    宁姐气得大提了一口气,却因为一时气糊涂了说不出来话而脸涨得通红。

    两个大佬在这里吵架,旁边人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,静默无声地装透明人,暗地里眼神交接,一派八卦盎然的样子。

    周芙作为平面模特,咖位不大,但向来资源不愁,他们这些小虾米,都快好奇疯了,此时一个个低着头,却恨不得两个人能打起来,打得越激烈越好,还能多吃两口新鲜的瓜。

    周芙到底是不是有金主?

    以及……金主是谁?

    远处门开了,穿着白色套装的女人走过来,明明很明艳的长相,无端带着几分杀气,一看就是不好惹那一类。

    方佳嵘和宁姐顿时停住了骂,但一个个表情都来不及收回去,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狰狞。

    周芙攥着手机,放在了一侧台子上。

    她出去接电话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,扫向两个人。

    方佳嵘内心权衡片刻,周芙背后靠着谁她不清楚,但有人提醒过她,最好不要得罪。

    于是她终究没有做得太难看,低下身段,语气带着几分为难,“周小姐,我知道我们不应该强人所难,但是现在就是这几套衣服都得拍,我们也很难,顾得了您这边,顾不了设计师那边,您要有什么难处,我们都可以商量,不要一下子把我们路堵死好不好?”

    她唯一能想到的,就是周芙背靠着哪位金主,金主不希望她露腰。

    不然她实在无法理解这匪夷所思的理由,这年代了,还有人怕露腰的。

    宁姐红着脖子眼看又要和她吵,周芙却轻轻按了她一下,看向方佳嵘。

    只一眼,方佳嵘觉得自己被毒蛇盯住了,又冷又渗人。

    女人脸上的神态是一种近乎于温柔的柔和,明明很温和的面孔,却带着一种冷冷的疏离。

    不过仔细看却没了那股骇然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抱歉,腰上有疤,所以不能拍。”

    周芙身上有一种诡异的气场,温柔的语气,说出来的话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。

    “可……可以拿粉遮一下,或者调角度……”

    方佳嵘嘴上轻柔,心里却在咆哮:多大点事,早说清楚不就好了吗?

    办法总能想出来的,非得一口咬死不拍……

    她一肚子火气,可是在周芙“温柔”的注视中,声音出口便没了底气。

    宁姐已经生气了,“不拍了!违约金我们会付。”

    方佳嵘弱下去的声音又提起来,“您不能这样欺负人吧?”

    她就没见过这么不好说话的经纪人。

    一直表情还算平和的周芙,终于还是蹙起了眉,她抬了下手,制止了两个人的吵架。

    方佳嵘以为她也要发脾气,紧紧盯着她,胸腔起伏着。

    周芙却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,忽然掀开了自己衣服下摆,平静问:“能遮吗?”

    方佳嵘张了张嘴,情绪潮水一样退下去,只余下震惊。

    周芙肚子上,有一道很长的刺目的伤口,不知是缝合的不好还是怎样,伤口仿佛蜈蚣一样蜿蜒狰狞。

    “抱歉,之前的化妆师都告诉我没办法遮,正面侧面角度都避不开,所以会要求不拍。”

    周芙声音平静,仿佛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。

    方佳嵘讪讪一笑,“我……我应该提前问清楚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应该提前告知。”

    周芙越往后退,方佳嵘就越没底气,“我去和摄影师沟通一下,看后期能不能修。”

    她目光又忍不住落在周芙的肚子上,忍不住问了句,“是手术的疤吗?

    怎么不做个修复。”

    这么大的疤痕,估计很难遮盖完全,但修复后应该会好很多。

    宁姐皱眉,怪她问得太多。

    周芙却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眉眼,缓缓吐出一句,“剖宫产,不好修复。”

    不是不好修复,只是她压根儿没想修复。

    宁姐心下骇然,不知道她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来的,这要传出去……

    方佳嵘的嘴巴开合了一下,因为震惊而不知道该说什么,半晌什么也没说,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去找摄影师了。

    周芙……她没记错的话,还是未婚。

    最后难免,被宁姐责备了,“你和他们说那么多干嘛,指不定传成什么样了。”

    虽然这年代什么也不稀奇,可终究说出去不好听。

    周芙拍摄了一天,准备回去了,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,微微偏着头看车窗外。

    城市霓虹闪烁,刚下过雨,水汽潮湿,地面泛着粼粼的碎光。

    “随便。”

    周芙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,“无所谓。”

    宁姐轻叹了口气,却并没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周芙变了很多,她以前,挺活泼一个人。

    车里开了电台,电台在播报新闻,云朝的名字猝不及防被提到,连带着他的声音。

    是城南的火灾,他出外勤跟救护车过去的。

    他急匆匆说了两句情况不乐观的话,然后就忙着处置病人了。

    主持人还在说什么,周芙没听见,宁姐手忙脚乱关了电台。

    车里一时静默下来,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余光不住往宁姐和周芙身上瞟,可惜两个人的神情一个比一个淡,什么也看不出来。

    车子停在酒店,宁姐没有下车,隔着车窗叮嘱她,明天还有工作,“你早点儿休息,别熬夜。”

    周芙挥了下手,意思是知道了。

    女人身姿曼妙,背影仿佛能杀人。

    宁姐静静看了会儿,忽地叹了口气,周芙并不是乖乖女,其实整个人像团火,渴望燃烧,渴望轰轰烈烈,可偏偏套在壳子里。

    她很担心周芙,总觉得她状态不对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突然听到云朝声音的缘故。

    方佳嵘打来电话,跟她道歉,巴拉巴拉说很多,她都没有听进去,只最后应了声,“方主编放心,我们周芙不是记仇的人。”

    周芙不是不记仇,她的底线很高,不真的惹到她,她这个人向来很宽容。

    说白了,她不在乎。

    但碰上她在乎的东西,她很能发疯。

    周芙接到母亲的电话,叫她回家一趟,说秦聿来家里了,想和她见一面。

    她看着洗手台上镜子里卸了一半妆的自己,“哦”了声,“好。”

    她到家的时候,外面还在下雨,津城的天总是潮湿的。

    客厅里两家长辈在说话,秦聿站在露台上听电话。

    秦阿姨热情地叫她,“阿芙,回来啦?”

    周芙不咸不淡地嗯了声,出于礼貌,微笑了下,只是态度不甚热络。

    母亲的脸色不大好,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,不满她连个妆都没有化,见了秦阿姨,也没有几分好脸色。

    她小时候明明很活泼热闹的,长大了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。

    周母没有来得及说什么,因为秦聿从露台进了客厅,他看见周芙,那双深沉的眼睛锁住她片刻,开了口:“瘦了。”

    简单,但是熟稔。

    周芙目光平静地看了秦聿一眼,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警告,意思是:你最好配合一点。

    周芙反骨几乎瞬间立了起来,可也瞬间湮灭,她僵硬片刻,微笑了下来缓和僵硬的表情,眼眸垂下来,“最近伙食不好。”

    秦聿挑了下眉,“改天请你吃好吃的。”

    周芙:“好啊!”

    两个人“相谈甚欢”,双方母亲对视一眼,眼神里亦是掩盖不住的欣喜,尤其周母,瞬间便原谅了她的不礼貌,只是催着她,“你带小聿去转转,别杵在这儿了。”

    周芙带秦聿去了书房,周芙不爱看书,可是有一个学霸的姐妹沈林欢,她被带得也有了几分好习惯。

    读书是个好习惯,如果言情小说和时尚杂志也算的话。

    周芙一进书房,便关上了门,虚浮的笑隐去,脸上恢复冷淡,她有些疲倦地陷进独座沙发里,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脑子里嗡嗡作响,好似无数的声音一起在响,吵得她脑仁疼。

    周芙生就一张很浓艳的脸,五官立体,美得很醒目,年少时候也是无数男孩子的梦中情人。

    秦聿看了她一眼,对于她这种人前不配合,人后更是连半秒也不愿意装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。

    只是秦聿提醒她,“我母亲来商议婚期。”

    周芙眼皮动了一下,终究还是没有作出太多反应,“哦。”

    秦聿仿佛看不出来她的冷淡敷衍似的,又或者压根儿不在意,他只是轻笑了下,“婚礼定在年后吧!春天那会儿。”

    津城的春天很浪漫。

    “婚礼办在春天最好,夏天太热,冬天太冷,秋天寓意不好。”

    彼时周芙神采飞扬,眉梢里都是笑意,眯着眼,畅想着。

    “想这么远了?”

    男人睨着她,眼角带了几分调侃似的笑。

    屋里昏暗,窗帘紧紧闭着,羸弱的暖光勾勒出更暧昧的氛围,周芙浑身酸软,她看着床头赤着上半身的男人,发出一声冷嗤,“谁稀罕。”

    那是他们第一次,周芙却觉得,今后都是他了。

    他笑了,嗓音低低沉沉的,刮在周芙的耳膜上,仿佛痒到心里去。

    她便没办法板着一张脸了,她的耳朵凑过去,“再笑一声我听听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笑,只是回答她,“婚礼办在春天。”

    周芙回过神,眼前的男人不是记忆中的人,她没有什么物是人非的感慨,她只有疼,心口疼,脑仁疼,四肢仿佛也抽着疼,她僵硬地动了动手指,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“好。”

    结婚而已,是谁有多大关系。

    秦聿过去拉开了窗帘,光透进来,驱散了黑暗。

    周芙有些不适地用手臂盖住了脸,她的唇抿得紧紧的,浑身上下每一处线条都仿佛有棱有角。

    美则美矣,浑身刺太多。

    秦聿倚靠在窗边看了她会儿,“你不乐意也没用,这婚一定要结。”

    周秦两家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,急需这一阵定心剂。

    周芙终于睁开了眼,目光凛然,“你哪只眼睛看我不乐意?”

    秦聿走过去,俯身手撑在沙发上按住了她,带着几分压迫和讥笑,“是吗?”

    秦聿的脸倏忽而至,两个人几乎鼻尖碰鼻尖,周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好似赌气一样。

    秦聿捏住她的下巴,审视片刻,意欲接吻。

    他的气息越来越近,周芙原本笃定的心,忽然就好似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,她仓皇地扭过脸,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。

    秦聿没有强求,倏忽起身,冷笑一声,径直往旁边走去了,外面下着雨,滴滴答答敲着窗户,秦聿随手扯了本书翻着,靠在那里,凉薄问她,“接个吻就受不了了?”

    周芙不说话,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,书房的窗外是一片空旷,一望无际的天,临近傍晚了,天色慢慢往灰蓝过度。

    她忽然开了口,状似很随意地跟他说着话,“我今天去拍杂志,拍了一整天。

    因为我不能露腰,所以他们很头疼,我说,不如换一下模特吧!如果他们找不到,我也可以给他们介绍。”

    秦聿微微挑眉,他手里,恰好是一本杂志,内封上是周芙,她目光直视着看过来,带着一股冷透骨的不服输劲儿,有人说,她和沈林欢很像,所以才能成为朋友,骨子里都是那种犟得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格。

    周芙此时的表情是松散的,她继续说:“但是他们说来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有些事,真的是不合时宜得很,你没有错,我没有错,可却让人那么难过。

    秦聿仍旧看着她。

    周芙也终于把目光对向他,话题没什么目的性,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,“我不能露腰,因为肚子有疤。

    很长一道疤。”

    她试图形容,“有这么宽,像一只丑陋的大蜈蚣,剖宫产留下的。”

    秦聿的眉梢皱了皱,他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,眼中利益大过感情,对于他来说,他对联姻对向的要求仅仅只是顺眼就很好了,周芙虽然个性强了些,但是长相和家世都无可挑剔,所以秦聿对她表示了无限的宽容。

    包括她生过孩子这件事。

    但不代表他愿意听她生孩子的往事。

    秦聿把书合上,再次朝她走了过去,他坐在沙发扶手上,侧身,手按在她的小腹上,身上寒意迸发,最后却只是很轻地笑了声,“不用刺激我,该走的路,一步都不会少。”

    没有人可以破坏联姻,秦聿不可以,秦家不可以,周父周母不可以,周芙的哥哥不可以。

    而周芙,她只是被湍流挟裹的小浪花,她企图有一个人能来打破局面,任何人都可以,唯独她不可以。

    可除了她,也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个局面。

    所以周芙已经快要垮了。

    周芙瞪视着秦聿,慢慢的,眼眶红了,她擦了一下眼泪,从沙发上跳下去,背对着他站在那里,好一会儿都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秦聿没再说话,无声的僵持。

    两个人在书房呆了半个小时,外头保姆敲门:“秦先生,小姐,吃饭了。”

    家里还没有吃晚饭。

    两个人走了出去,周芙一直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到了客厅,两个母亲仍在热烈地聊着,秦聿这个人真是演技了得,方才还一脸讥诮,这会儿已是微笑着,似乎和周芙相处甚欢的样子。

    周芙不想扫母亲的兴,也扯了扯唇角。

    吃过饭,秦聿和秦母就走了,周芙送他们出去。

    秦聿开了后座的车门让母亲坐上去,而后才进了驾驶座,降下车窗,看了周芙一眼。

    “改天见。”

    周芙点点头,雨淅淅沥沥地下着,车子驶进雨幕,车灯的光慢慢消失,她转身回了。

    肩膀突然像是压上了很重的东西,压得她喘不过来气,她很累。

    周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,只是觉得脑袋很胀,非常的胀。

    她回了客厅,周母想和她说什么,但她实在已经无力应付,她握了下母亲的手,近乎恳求:“妈,我今天工作有点儿累,想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周母顿时一脸心疼,“那你早点儿休息。”

    说完,又埋怨她,“早说了让你找份儿轻松一点的工作,再说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,干嘛总是把自己弄得那么累。”

    周芙知道母亲只是担心她,于是笑了笑,“总得自食其力啊!”

    她自小被娇惯着长大,向来任性得很,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。

    可是她又不是傻子,一向开明的父母为何极力促成她和秦家的联姻,她再清楚不过。

    她对这个家毫无贡献,她能肆意挥霍着财富,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厉害的爹妈和哥哥而已。

    可哥哥和父母也快要垮了,她又怎么安心躲在后面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哥哥即便最难的时候,都是告诉她,“你不用管这些,不干你的事。

    联姻也就爸妈提一下,还是看你喜不喜欢,不喜欢我们就不联。”

    可是……

    “妈,我去睡了,你也早点儿睡。”

    周芙转身。

    “芙儿,你是不是……”周母不知道为什么,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,“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秦聿?”

    周芙僵硬了一下,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了微笑,“没有,你怎么会这么想,我们俩都要结婚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周母松了口气,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,“早些睡吧!”

    周芙回了房间,她再次去到洗手间,看着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。

    她静静地看了自己一会儿,卸了妆的脸色苍白。

    她狠狠地搓了一下自己的脸,努力挤出一丝笑,“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?”

    她对“周芙”说,“你恶不恶心。”

    她躺在床上很久很久,明明很累,却忽然睡不着了,木然的看着天花板,想起很多时候,脑袋胀的很满。

    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。

    母亲轻轻地敲了下门,似乎是在试探他有没有睡,她不想吭声,或者说,不想面对母亲,她没有应。

    母亲便没有再敲门,仿佛怕惊扰她休息,默默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周围突然安静下来,周芙蜷着身子,终于哭了出来,事情发展到这一步,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,可是她却仿佛溺水了一样窒息。

    母亲的短信发过来,刚刚忘记告诉她,说婚礼订在4月份。

    周芙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久,然后丢掉手机,把自己捂在被子里,她身子越蜷越紧,最后蜷成很小的一团,像个婴儿蜷在母亲的子宫里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挟裹着往前走一样,根本停不下来。

    可是没有办法,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
    她真的,从来都很无能。

    没多久,临近年关。

    津城特别热闹,周秦两家,因为好事将近而格外热闹。

    婚讯早就放了出去,祝福声接连不绝。

    秦聿和周芙为了应付媒体,时不时要相约去吃饭看电影,好让媒体恭维一下金童玉女,好事将至。

    秦聿其实很忙,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她,见缝插针地约她见一面,外人眼里就是恩爱体贴,如胶似漆了。

    周芙有时会觉得好笑,但更多的是无所谓,她从最开始的反抗和下意识的回避,如今已变得再自然不过了。

    有时看见有镜头在,她还会主动凑上去亲吻秦聿,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吻秦聿的时候,他侧头看了她好一会儿,似乎是为了确认她是否真的放下了一样,回吻了她。

    周芙没有躲,她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他,好似精神病人在脱敏治疗。

    秦聿察觉不到她的热情,索然无味地丢开了她,轻嗤道:“何必呢!”

    周芙没有回答,因为她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何必呢!

    她倏忽想起成年后第一次见云朝的时候。

    云朝……

    是的,云朝。

    这两个字已经从她字典里抹去很久了。

    是在一个夏日,毕业季,忙不完的聚会,她有个朋友是医学院的,每日都在狂夸他们医学院的大神,又帅脾气又好,到现在都没有交女朋友,也不知道将来会落入哪位娇花之手。

    周芙嗤一声,不大相信,“又帅脾气又好,到现在还没交过女朋友,你逗呢?”

    “你不信算了。”

    朋友一脸被洗脑的傻缺样子,“大神是有理想的,哪是我们这种凡人能揣测的。”

    周芙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。

    是以她在聚会上和那位传说中的大神碰上头的时候,满脑子都是:“我倒看看这是真神还是假佛。”

    她还没来得及“打假”,猝不及防看到了熟悉的面孔,那时她并不知道朋友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大神,是云朝。

    她看到他那一刻,只想逃,如果有个地缝就好了,她就可以钻进去了。

    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云朝。

    因为……她和云朝其实是在一起过的。

    而且还是她追的他,也是她甩的他。

    她记得是上高中的时候,他有个表哥在开纹身店。

    云朝和表哥是朋友,所以她经常能看到云朝。

    见得多了,她就忍不住多观察了他几次。

    她觉得这个小哥哥,长得又帅气,脾气又好,就总是忍不住和他说话。

    她那时想得简单,就只是想看到他而已,每次觉得看到他就很开心。

    那时沈林欢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去找表哥,其实她只是想偶遇云朝而已。

    但并不总能看到他,只是偶尔才会偶遇一次。

    但见一次她就开心一次,后来甚至见不到就会失落。

    她还匿名问过树洞先生,问自己是不是不正常,然后有人说,“你喜欢上他了。”

    喜欢,那时对喜欢还是陌生的,但却因为得到答案而更加蠢蠢欲动了。

    她记得自己和云朝表白的时候是一个冬天,雪下的很厚很厚。

    那天的暴雪,阻断了所有的交通。

    她在表哥那里睡了一个午觉,一醒来暴雪已经覆盖整个城市了,她想回家,可是这样的天气,路上已经不能走车了。

    她等了半个小时,雪还是没有停的意思,天气预告了在说津城将持续强降雪。

    没有办法,她只能走回去,还好不是很远。

    表哥说要送她,云朝就说:“我送吧!反正也顺路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就走在大雪里,没有撑伞,因为风很大,伞撑不住。

    两个人走的很慢,周芙特别娇气,眉毛皱得死死的,不住抱怨着好冷风好大雪好大地上好滑。

    走着走着,云朝倏忽隔着衣服牵住了她的手腕,沉默解释:“怕你摔倒。”

    周芙一下子愣住了,她那碎碎念像是突然卡壳了一样,再也没有吐出来半分。

    她心情没来由地好,甚至带着几分窃喜,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觉得很快乐。

    忽然觉得这样的天气好像也并不那么糟糕了,反而带着几分艺术和浪漫。

    暴雪肆虐的城市,手牵手的两个渺小的人儿。

    她和云朝走了有四十分钟,四十分钟里,云朝都是牵着她的手腕的。

    少年身姿挺拔,穿着长款的羽绒服,帽子和围巾把脸挡得严严实实,都遮挡不住的挺拔和俊秀,周芙的唇角扬起来,就没降下来过。

    快到家的时候,周芙觉得很不舍。

    她看了云朝好一会儿,最后忍不住问了句:“云朝哥哥,你有女朋友吗?”

    云朝侧头看了她一会儿,坦诚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周芙就笑了,云朝不知道想起什么,也笑了,大约是被她的笑感染的。

    他问,“怎么?”

    周芙呼吸发紧,长这么大都没这样紧张过,眼珠一瞬不瞬看着他,鼓起勇气,“那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?”

    云朝沉默片刻,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,“我……考虑一下。”

    周芙大约觉得自尊心受挫,不是很开心,她慢慢地“哦”了声,故作凶狠说:“你不愿意就算了。”

    从她的认知来说,这就是婉拒了。

    好沮丧。

    云朝的眉毛便皱得更深了,好像做了什么很艰难的决定一样。

    他说,“那你要好好学习。”

    周芙那时候成绩还行的,云朝和她们不在一个学校,但周芙知道他很厉害,经常听表哥提起,大概是和沈林欢一样的学霸,所以对比起来,她和学渣也没多大区别了。

    她有些懵懂,因为听云朝的意思,是可以做男女朋友的意思?

    但是云朝嫌弃她成绩差?

    她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回了家,然后心情波澜起伏地给云朝发消息,傻兮兮地问:“所以我好好学习,我们就能做男女朋友了是吗?”

    云朝“嗯”了声,“是。”

    周芙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,她特别特别开心。

    之后的几个月她都缠着沈林欢给她补课。

    长这么大,她都没有这样努力过。

    可她实在不是一个太有毅力的人。

    两个月后,她经常也见不到他,仿佛异地恋,又要学那些高深莫测的破习,就觉得太辛苦了。

    她特别郑重地给云朝发了消息说对不起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我可能搞不好学习了,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!我觉得我们不合适。”

    然后她就哭着拉黑了云朝所有的联系方式,她记得云朝拿着表哥的手机联系过她一次,问她到底怎么了,说如果学习很辛苦,他可以给他补课。

    周芙决绝地拒绝了,因为觉得人和人的差距,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,她只想做一条咸鱼,并不想出类拔萃,所以迎娶学霸大佬这样困难的事,她就不肖想了。

    她再也没去表哥那里,再也没有守株待兔只为偶遇他。

    她却仍旧仿佛失恋了一样,伤心了好久。

    不过从那之后,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云朝了。

    说起来年少那会儿,单纯幼稚的可笑。

    其实就仿佛过家家一样的恋爱经历,但时隔这么多年再次遇到云朝,周芙还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或者立马逃离这个地方,她一点都不想看到云朝。

    可是避无可避,她最后还是不得已面对了他。

    云朝看着她的目光深沉,那样子似乎也完全并没有忘记她一样。

    周芙没来由地心虚。

    只好硬着头皮微笑了一下,“嗨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云朝没有理她,但目光仍旧盯着她看,好一会儿都没有移开,仿佛无声控诉。

    周芙觉得尴尬,更觉得心虚,找了个借口逃开了。

    整个聚会周芙都有些心不在焉,朋友戳了她几下,问她:“怎么了?

    是不是有心事?”

    周芙摇摇头,不知道怎么说。

    她好几次偷偷去看云朝,云朝都没有看她。

    可她不看他的时候,却莫名觉得云朝的视线在自己这边。

    她觉得好像错觉一样,可又觉得不是,越发心烦意乱起来。

    朋友小声的对她说,“看那边那个帅哥,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们学院的大神,是不是很帅?

    脾气也很好,对不对?”

    周芙敷衍地嗯嗯了两声,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,反正一团乱。

    聚会结束,周芙没有像往常那样热络地和人聊天告别。

    她几乎逃也似的跑了,但不知道为什么,自从那次重逢云朝之后,她就经常能看见他,逛个街都能看见,跟朋友去吃饭能够偶遇,酒吧也能偶遇。

    酒吧那次,是她给朋友庆生。

    云朝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,凑巧来的。

    包厢里,周芙坐在角落,没有了平时的活泼热络。

    只想做个透明人,最好云朝看不见她才好。

    可云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了,手撑在椅背上,侧头看她,明明很温柔的人,眉眼里都是压迫感。

    “躲我?”

    周芙摇摇头,声音没有底气,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云朝冷哼了声,并不大相信。

    周芙觉得很尴尬,也不吭声,两个人沉默地坐着,谁也没有动。

    不知道谁摆了酒过来,周芙为了缓解尴尬,默默地喝了一杯,云朝也喝了一杯。

    她再喝一杯,云朝再喝一杯。

    最后两个人酩酊大醉。

    不,只有周芙酩酊大醉。

    后来有人替周芙回忆,说她喝醉了,抱着云朝哭天抹泪地问:“你为什么要学习这么好?

    我讨厌你。

    你就不能是个学渣吗?

    这样我就能配得上你了。

    我就不用放弃你了。”

    时隔这么多年,她还是被他吸引了。

    可他还是学院大神,她依旧是个不怎么样的学生。

    周芙哭得声泪俱下,仿佛云朝是个负心汉一样。

    可明明她才是那个负心人。

    云朝就那么看了她好一会儿,似乎有些无奈,低声说了声对不起。

    周芙就嚎啕大哭起来,抱着云朝怎么都不撒手。

    后来云朝就把周芙带走了。

    后来朋友问:“所以大神带你去哪儿了?”

    周芙浑身一紧,忙摇头,“不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朋友揶揄地看着他,“不会你俩一夜情了吧?

    酒后乱性?”

    周芙捂她的嘴,让她不要乱说话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周芙和云朝确切是在一起,但并没有做什么。

    只不过第二天早上,两个人都在酒店里,据说是周芙不让他走,他一动,她就哭,“你是不是讨厌我?

   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你?

    你看不起我,是不是?

    你就嫌弃我是个学渣?

    对不对?”

    云朝拿她没有办法,只好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至于是不是真的,周芙到现在都不知道,断片了,什么也想不起来。

    不过那天之后,周芙和云朝就好像重新点燃了热情一样,他们又频繁联系起来。

    周芙觉得自己好喜欢他。

    她特别矫情地在朋友圈里发:果然第一眼爱上的人,无论隔多少年还是会重新爱上。

    时隔多年,云朝终于能把当年的分手画上句号:“我不在乎你学习怎么样,我不想分手。”

    周芙就觉得好愧疚。

    云朝还记得自己当初失魂落魄的样子,其实他和周芙的感情并不大深,从表白到结束也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而已。

    最开始他对周芙并没有太深刻的情感,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挺可爱的。

    看她那么认真的对自己表白了,不忍心伤害她,于是就说我考虑一下吧。

    他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,从小就是个好学生,父母老师眼里的乖孩子,早恋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。

    但是周芙低垂着眉眼,一脸失落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的时候,他还是心软了。

    他不想伤害她,但又说服不了自己立马答应,最后古怪地应了声,“那你要好好学习。”

    其实并不是对她要求什么,只是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的场景。

    而且潜意识大概觉得,如果她能学习好了,两个人就能考进一所大学了,那样的话,到了大学,他就可以认真考虑和她在一起了。

    他并不讨厌周芙,但那时似乎也没多深的喜欢。

    可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很潦草的开始,到了最后她说结束,云朝就仿佛受不了了似的。

    他至今都记得那几天自己学习怎么都学不进去的样子。

    向来稳重淡定的他,时常刷着刷着题就不知道想哪里去了。

    无论怎么强迫自己,都没有办法专心。

    他甚至有想过去她的学校找她,想过去她家里找她。

    想过很多,甚至当面质问她。

    可自尊心让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,到最后他只是用她表哥的手机,打了个电话问她: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

    他说如果她觉得学习困难,他可以给她补课,可是她只是坚决地说了分手。

    他甚至想问我哪里做的不好,他可以改。

    周芙没说两句,急匆匆地挂了他的电话,好像他是什么需要躲避的东西一样。

    云朝就再也没有想过她了。

    那段时间是他第一次喝酒,以为喝醉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。

    可是并没有,脑子越发清醒,清醒地感受到头疼,恶心、想吐。

    脑子里胀得很满。

    喝醉了并不能忘掉不愉快的事,至少他喝醉了都记得周芙决绝说分手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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